十六：结末
黑红色的液体，最开始是缓慢地从屏幕上分泌出来，随后更多的不明物质从中喷涌出来，粘液与触手的混合物蔓延扩张，最后将整个显示器都包裹起来；脖子形状的肉团从正面中心处延伸而出，那个脖子前端的黑肉组成一张似脸非脸的球体，那似乎是那东西的头部，然而上面却没有像是人类的五官；本该是眼睛的部分张着像章鱼口一样的洞，圆形长满了密密麻麻的尖牙；嘴巴位置上有着像是被缝住的、又或者说是粘连在一起的口部，那张嘴周围没有嘴唇，只有鲜血色的肉片在蠕动着，浑浊的体液从里面流淌出来。
“那东西”的嘴张开了——它居然能发出人类的声音，准确的说是类似人声的某种叫声，那亵渎的声音浑浊又刺耳，仿佛来自最深层的炼狱。
“你…呼唤了…我的……名字……“
我尝试将身子往后靠，拉开自己跟“那东西”的距离，却发现自己已经坐在墙角的地板上。
“你想…从我这里……获得什么……”
它蠕动的身体与亵渎的声音都让我反射性地感到头痛跟恶心，我低着头不敢看它那邪恶的“眼睛”，身体本能地不停向我警示它的危险性，仿佛直视它的存在就能摧毁我脆弱的精神。
但即使是这样，仍有些东西不能妥协。
“把我……我的……朋.....朋友……还......还给......我......……”
我的牙齿忍不住打颤，想挤出几个单字已经是全力。
“这样的结果…来源于你的无谋……源于你的固执与纵容……源于你自以为是的狂妄……这是你的‘业’……必须……付出代价！”它如此回应道。
“那、那就……拿、拿走……我、我的生命……还、还有……我的……灵魂……！”
如果试图掌握未知的发展是一种无谋的话，那是身为KP的我的错。
如果容忍玩家的错误是一种纵容的话，坚持Bad Ending是一种固执的话，那亦是身为KP我的错。
如果以为玩家会因为自己的安排感到快乐是一种自以为是的话，认为万事都能在自己的计划之中是一种狂妄的话，那全都是身为KP的我的错。
那么至少让我一个人来承受所有的后果。
“请……拿走你要的一切……”我向那个绝对不应该向其祈愿的邪神祈祷着——“我的一切都可以……但请你将我的朋友们还给我……请将他们恢复原样……”
不可名状的邪神，将它身体的一部分伸向我，包裹住了我的头部，这使我无法呼吸——
“……你向我定下了契约，而我接受你的条件……”
在它的声音下，我闭上了眼睛——
我只是想尽可能让游戏顺利地进行。
我只是希望每个人都能快乐。
我只是做了我认为正确的判断，做了我认为对所有人来说最大利益化的决定。
——即使到现在，我仍是这样认为的。
但克苏鲁TRPG不是一个人的游戏。
没有人能完全掌握游戏的进行，也不可能一切都如我们所愿。
我们可以尝试做最周全的准备，可结局仍然可能让人失望，让人为之惋惜。
就如同这个我们曾认为已经了解的世界，实质上从来不在我们的掌握之内，以平凡的人类，无法理解这个深邃宇宙的广阔奥秘，而我们必须，也只能接受这一事实。
与其试图将一切可能性都掌握在自己的手掌心，不如干脆接受一切在计算之中的、一时兴起的、还有一切意外的事件所产生的结果，并笑着享受这一切。
只不过……
黑暗中，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——
“我们不正是这么做的吗？“
那是夏枯的声音。
“你怎么会——”即使在一片黑暗中，我仍然能清晰地看见他的身影，那身影几乎是闪烁着光芒，而夏枯的瞳孔里也闪烁着光，脸上带着招牌的温和笑容。
“我都跟你说过，你总是想的太多”他对我温柔地说道，然后指了指我身后。
我的意识在黑暗中转身，几个同样闪烁的身影渐渐接近并变得清晰。
“……我可从来没说过我玩的不高兴呀。”小幽灵虽然面无表情，语调也一如往常地冷淡，但她的话却让此刻的我感受到一股沁透心脾的温暖。
“真的吗？”我有些兴奋地问道，“你们真的玩的高兴吗？”
“高兴啊，虽然没锤到大BOSS就是了。”喀秋莎从小幽灵身后走出来，“下次你得让我带着我的大锤，小锤打不出伤害你知道不？”
“哈哈哈，”我不由得笑了出来：“行，你说怎样都行。”
“格林，你不要搞得好像一切都像是你一个做的似的，好吗？”恶幻从夏枯后走过来，脸上带着自信的笑容，“管他是小怪物还是大邪神，我恶幻从来不虚任何敌人，我这次没死，下次该踢门照样踢，你是阻止不了我的！”
“……我估计也是，下次再跑团估计你们都能带枪了，更好打了……”
我的眼泪止不住流出来，但这次却是因为被逗乐的原因。
“你看吧，没人埋怨过你什么的，而且其实大家都是很感谢你的。”夏枯笑着对我说道，“只不过大家都不好意思说谢谢……其实都是一群小傲娇。”
“……你呢？”我忍不住问道，“夏枯……虽然这问题不是第一次问你……”
“怎么啦？想问就问啊，弄的怪煽情的。”
“你……真的不怪我杀死你的角色？”我有些歉意地问道。
而夏枯居然一脸惊讶的表情呆望着我，然后“噗呲”一声笑了出来。
“当我说‘我好菜啊’的时候，我不是在谦虚……我当时是真的不知道怎么处理最好，所以犯下了一个萌新玩家的错误。”
“……萌新玩家的错误？”
“是啊，谁叫我非要投骰子呢？”
“……哎？投骰子是错误……？”
那TRPG岂不是不能用骰子玩了。
“我不是说不能骰……这是我之后才想到的，”夏枯解释道，”我应该尽可能减少骰骰子的次数……百分比再高，有时候失败的骰子也会造成不可逆转的后果，一个失败可能带来一连串的问题，最终因为运气问题导致差的结果……我当时应该用‘角色扮演’解决问题。”
“……你说角色扮演？”
“没错，TRPG的核心不是骰子，而应该是角色扮演才对：骰子每次使用都会有风险（大失败）不说，而且会限制玩家的想象力，角色扮演就危险性小很多，只要提出来的‘戏码’合理，很多时候可以得到超越骰子本身能得到的‘利益’…”夏枯双眸闪烁着光芒，兴奋地解说着，“减少不必要的骰子，利用‘角色扮演’突破困境——这是我领悟的TRPG新技巧，我都忍不住要赶快试一试效果了！”
“…………”我有些惊讶地望着夏枯，对他如此合理的思考感到惊叹不已。
“所以，我们什么时候开下一次团呀？”他这样问道。
而我却不能给与回答。
我只是微笑着，在内心不停向他们道着歉：对不起，对不起——
我已经没有下一次了。
眼前的一切不过是我所能见到的最后的幻想，而不是现实。
但我却微笑着——因为我知道，即使我不在，人们还是不会停止尝试，尝试探索那些迄今为止无人能够触碰的未知，人们会不断重复着“错误”，即使到连自己的躯体与灵魂都不能维持存续，也绝对不会停止。
因为人类不会停止思考。
思考为何我们会如此被“未知”所吸引，思考为何我们会对“不可名状的恐惧”为之入迷，即使明知道我们也许根本无法应对其中的危险，甚至无法理解——
但最后我们大概仍会然后笑着接受这一切吧。
也许世界上最危险的，就是人类的好奇心本身也说不定。
我们都因其而生，也终将为其而死。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…………
……叮叮叮…………
叮叮叮叮——
…………
一阵轻微的头痛转瞬即逝，模糊的视线很快变得清晰。
没用几秒，意识就轻易集中起来，脑子也在正常运作。
搞不清自己的状态，但我本能地观察了一下周遭的情况，立刻发现自己坐在电脑桌前，机箱风扇的声音在耳边平静地流过，显示器也还亮着，周围可没有什么不明的液体或是触手。
视线本能地盯着显示器右下角——
20:45
2019/3/3
今天是3月3日？
“……什么鬼……？”完全摸不着头脑的我，只看见在日期左边，一个图标点灭着，我随手点开了它，然后一个聊天框随之打开。
格林的跑团计划讨论组
夏枯：“@格林，在？”
小幽灵：“……说好要跑团的，人呢？”
恶幻：“肯定是鸽了。”
喀秋莎：“都快迟到一个小时了，不等鸽林了，我们直接开！”
夏枯：“没有KP开个屁！”
小幽灵：“……要不我来当KP？带个即兴文字团啥的……”
恶幻：“我看行，再等下去我要睡了。”
…………我到家后在电脑前睡着了？
看着这一幕的我，几乎有点儿困惑这是梦境还是现实，又或者说这又是我的幻觉？
“……嗷！”狠狠捏了自己一把，忍不住叫出声，然后确定——
这就是传说中的“梦结局”？
但对于一个梦境来说，其内容量也未免太大，细节也过于清晰……
我望着屏幕中的聊天框，输入我的疑问：
“你们……都没事？”
喀秋莎：“鸽林醒了。”
夏枯：“怎么了？怎么好像你希望我们有什么事……？”
“不，我的意思是说……”
我实在无法忍住不问那些问题——
我：“夏枯你没失踪么……？”
夏枯：“…………黑人问号.jpg”
我：“也没被分尸然后被电车碾过去什么的吧……？”
夏枯：“……你到底是有多恨我？”
我：“呃……小幽灵也没疯？”
小幽灵：“？？？？”
我：“恶幻你……好像也很正常的样子。”
恶幻：“你没问题吧……？”
我：“喀秋莎呢？没被咬成两半？”
喀秋莎：“完了……格林睡一觉起来疯了……”
我：“？？？？？”
其他人一起：“？？？？？”
我此刻实在找不到词汇形容自己有多懵逼，我整个人都僵住了。
“…………所以，格林你今天还要不要带团？”夏枯问，“不如说你这样子还能带团么……”
我晃了晃脑袋，试着让自己清醒一点。
然而人真的是奇妙的动物，即使经历了那些非日常，此刻的我仍能一如往常地面对眼前的日常。
我内心的平复速度超乎寻常的快。
小幽灵：“……格林还是去休息吧，来，我开团。”
我：“不许开，我来开，所有人进语音。”
打完字我立刻打开语音，将麦克风诺到嘴边：
“好了……现在，你们即将面对的是仅以人类之智无法掌控的存在，那些不可名状的恐怖生物时刻潜伏在我们身边……你们都准备好了吗？”
“准备好了——”
“那么，我宣布——今天的克苏鲁神话TRPG从现在正式开始！”
此刻，显示器上映着一个成年男子的形象，他正对着麦克风侃侃而谈，脸上挂着爽朗的笑容，眉宇间透露着坚韧的理性，而透过他明亮的双瞳中，闪烁着的是——
是在无尽的黑暗中若隐若现，似乎能将一切事物吞噬的，鲜血般赤红——
名为疯狂的螺旋。
全剧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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